智库话题:
在新时期、新形势下,非传统安全的威胁日益凸显,人口安全问题已经上升为国家最基本、最重要的安全议题之一,也成为社会治理领域面临的新挑战。尤其是2015年以来,一些媒体关于东北地区所谓“人口危机”的报道,引发全社会对于人口安全问题的关注和讨论。
在这些报道中,东北地区被认为存在着严重的人口风险,包括人口生育率长期持续偏低、人口迁出规模庞大、人口老龄化速度加快、人口尤其是人才的外流严重等。其中一些报道更是将人口问题视为东北“经济塌陷”的罪魁祸首。
山西省具有与东北地区极为相似的经济条件:一是同为资源型省份,历史上都是我国的老工业基地和能源基地;二是经济结构和就业模式非常相似,国有经济占比高,产业类型集中;三是近年来二者的经济发展形势也比较相似,四省经济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停滞甚至倒退,最近几年的GDP发展速度排名均出现大幅滑落。上世纪90年代,东北地区的经济形势一改过去的辉煌,“东北现象”沿袭至今依然没有走出泥沼,也是从那个时期开始东北人口出现大规模流出;而2014年以来山西经济遭遇断崖式下跌,几乎同时也从长期保持的人口净流入省份变为人口净流出省份。
那么,山西的人口安全是否受到了经济下滑的威胁、山西的人口变动是否会步东北后尘而陷入某种危机,就成了值得研究的现实课题。
智库专家: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 韩淑娟
人口外流与人才流失是山西省与东北地区同时存在的人口问题,其根源于区域经济相对下滑所导致的就业吸引力不足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 韩淑娟
为解答以上疑问,我们从客观的人口数据出发,将山西省与东北地区做了一个横向的比较。
第一,从人口自然变动情况来看,东北确实存在着严重的人口低生育问题,且为时已久。数据显示,第五次、第六次人口普查时东北的生育水平都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以“六普”为例,辽宁、吉林和黑龙江省的人口总和生育率①分别为0.74、0.76和0.75,远低于全国1.18的平均水平。比较来看,山西省的生育水平一直与全国平均水平基本持平,“六普”时的总和生育率为1.095。受此影响,目前东北地区人口增长几近停滞,而山西的人口增长态势相对比较平稳。数据还显示,2016年东北地区的老年抚养比②为15.84%,高于全国14.96%的平均水平,而山西省的这一指标为11.45%,可见山西省的养老压力要小于东北地区。总体来看,受长期低生育率拖累,东北的人口老龄化严重程度在目前尚可,但未来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第二,从人口的流动情况来看,东北的人口净流出历史要比山西省更久远,且程度更深。数据显示,东北三省自1990年代就成为人口净流出地区,其中2000-2010年十年间累积净迁出人口187.7万人。“六普”数据显示,东北地区净流出人口占地区总人口的比率为2%,而山西省的这一数据为0.42%,二者相比东北地区的人口流出显然更严重。但若与其他省份相比,情况并没有某些媒体渲染中那么严重。从绝对数来看,全国人口净流出在200万以上的省份多达11个,东北唯一在列的黑龙江省位居末位,净流出人口205万,与排位第一的安徽省891万人相比并不突出;从相对数来看,吉林、黑龙江、山西三省净流出人口占总人口比率分别为3.34%、5.34%和0.42%(辽宁目前依然是人口净流入省份),而安徽省的这一比率为14.97%。因此,人口外流并不是东北地区所独有的现象,而是中西部欠发达省份的普遍人口变动趋势。值得注意的反而是山西省人口流动方向的变化,数据显示,“五普”时山西省是中部六省中唯一的人口净流入省份,到“六普”时人口净流出数量为15万人。
第三,从人口素质与人才流失情况来看,山西省与东北三省一样具有欠发达省份的共性特征,即科技能力的大幅滑落及高素质人才的持续流失。数据显示,1996-2015年十年间,辽宁、吉林、黑龙江、山西的国内专利申请授权量占全国总量的比重排名分别从第5、12、17、21名分别下滑至第17、19、24、23名。另据黑龙江省有关部门统计,改革开放后前20年该省人才流出达 20 万人,占时有专业技术人才的六分之一,而引进的不到2万人。其中副高级以上职称的专业技术人员每年出省平均200余人。山西省科技厅的调查数据也显示,从1991至2000年十年间,在山西省14个科研院所和9所高等院校中,因出国、留学、调动辞职等原因流失的硕士、副高职称以上人才有985人,而同期引进只有143人。流失的人才中多数是45岁以下的中青年老师,占外流人才总数的70%以上,另外还有不少是特级教师、国家级学科带头人、省级教学能手。总之,东北地区所谓“人口危机”突出表现为长期存在的超低生育率,进而拖累区域未来人口老龄化程度,而山西省的此类问题相对不明显;人口外流与人才流失是山西省与东北地区同时存在的人口问题,其根源于区域经济相对下滑所导致的就业吸引力不足。
山西省的人口经济问题表面上看似乎并不严重,但事实上已经受到诸多潜在风险的威胁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 韩淑娟
其实,经过客观的数据比对可以发现,一些人口问题并不是东北地区独有的人口现象,比如人口老龄化是全国人口结构变动的一个基本趋势,而人口外流、人才流失则是中西部欠发达省份共有的人口变动特征,只不过在各省市的程度不同而已。历史表明,一个区域的人口变动总是与该区域的经济发展轨迹密不可分,尤其是在人口及其他经济要素可以流动的前提下,人口问题总是表现为经济问题的结果,而非原因。山西省尤其是东北地区在历史上曾经经历过人口的大规模流入,就是在当时国家大力投资建设能源基地和重工业基地的背景下发生的;而后来的人口的陆续流出也是伴随着区域经济条件的衰退和就业环境的恶化。即使东北地区的超低生育率,也可以从解放后几次大的经济快速集聚所导致的“移民潮”中找到历史根源。因此,人口问题与经济问题互为表里,根本上反映的是一地区在某一时期的经济竞争力。山西省与东北地区同为资源型区域,其人口问题的本质还是在于人口与经济的失衡,当资源型经济走到尽头,必然会导致一定程度的经济衰退,进而累及人口向外流失。在发达国家诸多资源型城市的转型历程中,也不乏“人口塌陷”与“经济塌陷”互为交错的案例。要想破除“资源诅咒”,规避人口经济风险,从根本上讲还是要从产业转型与经济创新上做文章,离开经济发展谈人口安全是没有意义的。
当下,山西省的人口经济问题表面上看似乎并不严重,但事实上已经受到诸多潜在风险的威胁,突出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最大的风险存在于就业领域。历史经验表明,产业转型尤其是资源型产业转型必然会对原有的就业结构带来巨大的冲击。山西省长期依赖资源相关产业,就业集中度非常高,在产业结构调整过程可能会出现比较集中的失业和再就业难题。对这一问题的提前预警和制定预案实有必要。
其次,人才外流问题是影响区域发展的核心难题。一方面我省产业转型和经济发展需要大量的先进产业与行业的人才储备,另一方面发达省份对人才的“虹吸效应”却使我省经历着持续的人才流失。要扭转这一局面,还是要从省域产业政策和人才政策上寻求解决方案。第三,贫困问题依然是拖累我省人口发展的一个难题。作为贫困问题原本就比较集中的省份,山西省的扶贫任务是相当艰巨的,再考虑到近年来比较低迷的省域经济形势,脱贫攻坚战依然对我省的经济创新能力和公共财政能力提出挑战。
最后,采煤沉陷区移民的未来发展问题也值得关注。近年来我省与生态环境治理相关的移民安置工程正在稳步推进,受益人口超过百万。但是,随之而来的移民人口也面临着重新就业与长期发展难题,同时移民人口的土地、户籍、教育、社会保障、新村落社会治理等也对政府工作提出新的挑战。
在发展中求生存,在创新中求出路。为破解目前我省复杂的人口经济状况,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是必要而必须的:
一是树立人口安全意识,建立和不断完善省域人口风险预警机制,将人口安全纳入区域经济安全测评系统,并根据风险警示制定应对预案。
二是大力发展经济,大胆创新政策、改革先行先试,在推进资源型经济改革升级的同时保持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保障人民群众的就业和收入。
三是深化社会体制改革,完善基本公共服务,优先推进民生领域改革项目,切实服务群众,构筑人口经济发展“安全网”。
四是充分重视人才建设,下决心深化人才体制机制改革,坚持引进与培养并重、选拔与使用结合,从根本上扭转人才流失的不利局面,不断提高省域内人才储备数量与质量。
①总和生育率:一国或地区的妇女在育龄期间,每个妇女平均生育的子女数。国际公认的更替生育水平为2.1。
②老年抚养比:65岁以上老年人口数量与15-64岁劳动力年龄人口数量的比率。